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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夜色之下,派出所内,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。
  苏桐坐在办公桌前,配合警官做笔录。她面容平静,有问必答,仿佛是在应对再寻常不过的工作问答。
  苏桐的口袋里是一位护士递来的还没有开封的饼干。在她离开医院前,护士告诉她“别担心,我们会力挺你到底的”。
  说来无奈。碰到医闹事件,医生与护士只要穿上了白大褂,似乎就失去了反击的权利。唯独有旁人路见不平,他们才敢捍卫到底。
  在急诊科,经验不够丰富或者内心不够沉着的医生,看到各种鲜血淋漓、支离破碎的患者,分分钟就被吓得魂飞魄散,更别提什么诊断了。
  华东医院急诊科每日接诊的患者数以千计,医护工作量屡屡超负荷。不乏有初来乍到者看到因车祸导致肠子掉在外面的病人而当场晕倒,令本就繁忙的急诊科还得腾出空来救这些新人。
  长此以往,需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急诊科明文规定:胆子不大,不建议来。
  苏桐有一瞬间想到黎芦。他胆子那么小,何苦为难自己去急诊科?
  笔录进行中,警官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动。
  在一旁,那些原先咄咄逼人、肆意挑衅的混混们,此刻却安静得出奇。他们或坐或立,却无一人敢大声出气。
  在警察局严肃的氛围之下,他们的嚣张与不满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制,只能默默地观望,不敢有任何过激的行动。
  唯独那个为首的男人,酒醒后,恍惚间听到苏桐报出籍贯,冷不丁问了一句: “你是江西人,那么,你们江西的彩礼是不是很高啊?”
  又有一个小混混不知死活地接茬: “江西老表!都说你们江西老表,一会读书,二会养猪,对吧?”
  对,对你个头。按照他们的逻辑,东北人天天睡土炕,广西人只吃螺蛳粉,甘肃人都有骆驼驾驶证,贵州人穷得天天骑猪上街。
  “噢!还有,你们的锅都是被辣椒泡过的,连蔬菜都辣得起飞!”个子最小,曾经被苏桐一脚踹得哎哟哟喊疼的混混兴致盎然地补充。
  这一番对江西印象的跳脱讨论,被警官叫停。
  苏桐听到警官一字一顿地声明, “个么阿拉上海也不是人人喝咖啡的”。
  笔录终于画上了句号,苏桐从警察局的昏黄门楣下走出。她暗自庆幸,离开医院时,还好带上了行李箱,免得再被陈白芍盘问,落得个耳根清净。
  调整为静音的手机,陈白芍仅有的两条信息算作勉强的关心。
  “我今晚值班,你自己去我的房子里住。钥匙在地毯下方。”
  五分钟后,她又发了一条信息:“记住,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。”
  街灯像是每个行人故事的投影,摇曳在烟雨蒙蒙的夜里。
  陈白芍的公寓离警察局不远,苏桐用手机地图查看了距离,步行二十分钟。
  她打了个呵欠,拉着行李箱,脚步无声地落在湿冷的水泥地上。街面上的反光仿佛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门扉,每一次踏步,都像是在两个世界之间徘徊。
  苏桐还没有走几分钟,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。电话那端,男生的普通话极其不标准。
  “苏老鼠,你还在派出所吗?”
  不用说,一定是马笃笃。
  生在美国,长在英国,最爱的事情是在泰国芭提雅高喊萨瓦迪卡,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在澳洲被袋鼠一拳打进了医院,掉了一颗门牙,漏了三个月的风。
  时年二十一岁,被老爸马行知送来鼎麒集团投行部跟着苏桐做实习生,半个月不到,就让苏桐痛失升职机会,还差点引咎辞职。
  赢就赢粒糖,输就输间厂。苏桐这种运气,也算是得天独厚了。
  “不在,我在洞里。”苏桐回答。
  苏桐话音刚落,马笃笃就骑着一辆外型拉风的摩托车,出现在了她面前。
  马笃笃穿着一件皮质夹克,夹克上的铆钉在街灯下闪闪发光。紧身牛仔裤和战靴让人误以为他要去夜店表演狂野青年,可是看到他一头金毛,又觉得他的表演应该卖不了高价钱。
  “苏老鼠,真没想到,能在上海见到你!”马笃笃眉开眼笑,“我还担心你换了电话号码!”
  马笃笃有什么好担心的?担心的应该是苏桐才对吧。她都已经把马笃笃在美国的手机号拉黑了,谁能想到这个小屁孩回到中国后换了手机号码。真是百密一疏。
  “马笃笃,你可以直接叫我的英文名Sue,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全名苏桐,但是,请不要再喊我‘老师’了。”苏桐忍无可忍。
  在鼎麒集团,马笃笃这种劳什子VIP一般不会接触到要打开Word、Excel这种办公软件才能完成的工作。
  他们的工作,主要就是一些用手和脚就能搞定的事情。比如说,打印文件、送文件和装订文件。
  苏桐这辈子都没有想过,一个名牌大学毕业、四肢健全的年轻人,能把跑腿盖章的活儿干得天下皆知。
  当工作大群里发布公告,要求着装整齐,并且直接提到了苏桐名字的时候,她才知道马笃笃这位大少爷,身穿一套全绿色运动服,染着绿色的头发,踩着滑板鞋在午休时间狂砸对方大门要求盖章。
  蠢事干了一箩筐,马笃笃还不忘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“是鼎麒集团苏桐让我来的”。
  当然,这件事情对苏桐来说还罪不至死。
  虽然马笃笃后期还做出了因为睡过头而让苏桐和客户大眼瞪小眼、因为讨厌客户身上的香水味而对着客户狂打喷嚏的事情,但是,苏桐也仅仅是被警告贴满身,从升职面试名单中被删去,不至于就地滚蛋。
  真正让苏桐目瞪口呆的,还是马笃笃在一众领导忙碌得脚不沾地的时候,端着一杯珍珠奶茶,一脸凝重地审视Tiktok。
  苏桐现在都还记得,当时,劳伦斯用眼神瞟了一眼她,那目光,分明就是在说“怪不得谁,是你命不好”。
  如果不是马笃笃嫌鼎麒集团工作乏味无聊,先行走人,苏桐已经在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出意外了”的状态中忧虑成疾。
  投行就是这样,找VIP干活等于炸了自己,放任VIP休闲等于埋了自己。区别只是在于,自己到底是面目全非还是土里长眠。
  “苏老鼠,你不要和我见外。鼎麒发的带教人反馈问卷,我可是给你打了一百分喔!”马笃笃乐呵呵地说。
  苏桐震惊不已。难道是因为迈克尔看到了马笃笃对自己的反馈,这才大胆地让她来套取马笃笃他爹的云盘密码?!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!苏桐和马笃笃之间,只有仇与怨,没有交情啊。
  马笃笃却不以为然,苏桐在带他实习的期间,对他并不苛刻,总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。他结束鼎麒实习时,听同期实习的人说,苏桐都激动地哭了。这份不舍,真是情意深重。
  如今再见,苏桐以一敌五,好不威风!
  马笃笃对苏桐充满了好奇,一双眼睛眨巴着。
  “苏老鼠,我和我爸说你会武术,红土地上就是人才多!不过,我爸说,你们江西人彩礼都高得很,是真的吧?”
  江西人彩礼高这种说辞,苏桐听得耳朵都要生茧。
  耐心解释无用,横眉冷对无效。
  因此,苏桐只是干笑了一声,轻声说了句 “滚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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